诗文库 正文
兼擢临安府户部韩尚书启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○八七、《省斋别稿》卷四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背觚棱而北去,方返寒乡;纡组绶以西来,遽临偏垒。未知条教,有愧吏民。伏念某殖学浅肤,禀生闉阨。少无可取,直同樗散以枣昏;老复何能,甘作鼠跧而獐怯。昨收朝迹,旋拜郡符。之官无五百里之遥,窃食预二千石之列。虽民贫而地狭,幸讼简而刑清。于此庇身,实为过望。兹盖伏遇某官英资迈往,精识绝伦。总赋地官,教周卿之礼乐;剸繁天邑,用汉尹之春秋。顾政路之将登,惟人才之务进。有如孤拙,亦赐吹嘘。某敢不深体上恩,勉勤吏事。发奸摘伏,纵无一日之长;宣化承流,愿奉三年之计。
贺户部董侍郎华启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○九一、《省斋别稿》卷八、《永乐大典》卷七三○四、《启隽类函》卷四四
辍剖竹符,峻持荷橐。周卿掌邦教,正资安扰之方;舜琴阜民财,更藉斡旋之术。闻邸音之传远,知亲擢之得人。恭惟某官重厚而疏通,端方而乐易。早游霸府,参丰、沛之故人;晚践周行,值唐、虞之盛际。外则使节州麾之遍历,内焉郎曹卿寺之荐更。兹由简擢以牧民,乃复曳鸣而入对。上心念旧,未容褰鄞水之帷;帝命维新,趣使从甘泉之驾。矧尝司于九扈,每深戒于二东。本末源流,既达理财之义;优游赡足,伫收富国之功。某漕挽非长,帡幪有赖。聆除书之诞布,岂庆问之敢稽?欣颂于中,喻言曷既!
为周评事题沈石田画二首 其一 芙蓉 明 · 吴宽
出处:匏翁家藏集卷第三、御定历代题画诗类卷九十 花卉类
忆涉秋江水,曾采芙蓉花。
花边荡桨白日暮,美人不见令人嗟。
秀色天然净如洗,依旧幽花照江水。
高堂四壁起秋风,不是丹青那得此。
周卿爱此如爱莲,胸中风月元无边。
惭余未拟爱莲说,为君且赋芙蓉篇。
题周仲瞻藏䌽绣花鸟 明 · 吴宽
出处:匏翁家藏集卷第十九、石仓历代诗选卷四百十八
越女染丝成五色,隔窗未学秦川织。
鲛人水厎夜不眠,乞与冰绡才数尺。
洛阳名花旧谱传,品第巳无天下敌。
妙手能收后素功,画苑群工空叹息。
珍禽入贡从岭南,长羽净扫花间石。
金刀莫遣断其尾,高格岂是雄鸡匹。
顾影峨峨见冠帻,日午畏寒交锦翼。
姚黄魏紫杂鞓红,顿觉春风价增百。
古来观象闻虞皇,絺绣分明有六章。
女红相习来亦久,一日灿烂悬高堂。
周卿得此朱雀航,施朱傅粉皆寻常。
寸心欲效仲山甫,献入明光补衮裳。
六月五日集英殿策士从官待宣于内军器库廊 南宋 · 洪咨夔
七言律诗 押豪韵
汉廷与目策英豪,投钓知谁首掣鳌。
百日红连纶阁迥,万年枝拂禁城高。
内廊坐永风生席,辇路归迟月映袍。
西抹东涂浑忘却,一絇短雪不堪搔(自注:李尚书季允、度侍郎周卿、赵侍郎履常、赵侍郎适道同待宣。)。
德清县元开元宫所尝藏元门十子图歌 清 · 钱载
押词韵第四部 出处:萚石斋诗集卷第三十
一坐像连十立像,师坐弟立夸吾儒。
磐石脱屣老者坐,混元皇帝庞眉须。
西游出关关尹喜,喜传其书乃著书。
葵邱辛钘亦师事,计筹山尚闻西吴。
庚桑楚者亦其役,畏垒大穰三年居。
死灰槁木能也不,庚桑弟进南荣趎。
救民之斗救世战,华山冠高谭老乎。
重趼而见士成绮,仁义撄心告崔瞿。
周卿士又有柏矩,并道其道为其徒。
禦风而行来郑圃,初事壶邱后卒符。
寓言十九要归本,蝴蝶之周尤蘧蘧。
赵荣禄画既锓刻,华君唐卿重手摹。
文逸真人寄眉叟,玉麈山尝藏此图。
昔游德清越二纪,真馆花竹回思纡。
岂知流转值京国,兼得楷法供幽娱(徵君吴彦晖各书小传于老子下十子像后。)。
清溪惝恍灯火外,迢递作歌报二徐(陶尊、谷函。)。
句 其二 南宋 · 黄梦得
押质韵
天意因以旌遗逸(宋度正《性善堂稿》卷二 《今春大震……》题引)。
答虞永康(刚简)书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六九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三二
斋铭所疑,无非切问。注释「志学」「从心」一段,词义精密,非有涵泳省察之功,不能及此。但详味铭之始末,所谓「人之晞圣,资盖鲜夷,亦或仅有」,而言人之能有志于晞圣,此资质绝难得。来谕乃以人皆可为尧舜,凡人与圣人资性本自一般破之。但铭辞元只下一资字,恐未可草草看。且资性二字,亦不可不别。若论性之本体,则性即理也,无有不善。夫人皆可以为尧舜,故孟子有道性善,必称尧舜以实之,所以明人之性善,不以贤且知有馀,愚不肖为不足。今止言资,则别有说。资字虽于经无明證,然以字义言之,谓之资质、资禀、才资,大抵只是气质之类。气质之性却未免有昏明清浊,得气之清明者为圣人,或昏或浊者凡人。为人能于此亟加澄治之功,而自此充而为尧舜,亦无不可。然则谓之鲜夷,亦不妨否?来教又以《同人》之卦「同乎人者,同此资也」,取义又别,又有比而同之之病。「我材甚良,载年孔当,舍彼旧辙,靡为物降」,却方说三十而立以后事。至「命以义知」,即知命也;「心非外假」,即嘿识心通也。此以下遂言「至于不踰,夫孰禦者」,则彼其词意,于志学节次亦甚分明。但说到立字,不甚痛快,诚有如来教之所谓疏略者。至于「虽则云然,有言于兹,是二非一,必也贯之」,以我晞圣,则犹是二;以身体之,从向上着实充去,则方是一,故曰「必也贯之」。若逐段做去,乃是非一。须是贯得精粗无二,特熟与不熟有差别耳,却不须说以何而贯之。「曾参之忠,端木之恕」,两说稍似间断,亦尝如来谕所及者。面质叶丈,其说乃谓此二语互发,作文固多有此体。因复举程氏之说,所谓「维天之命」等语问之,渠云:此忠恕之极至处,在学者分上,要切己体认,只是从尽己推己、中心如心之类推寻将去,乃为切近。如世间人所谓忠于君父,忠于友朋,及恕心、恕法之类,大槩同此一说。忠即体,恕即用,即所谓大本达道,不可拆看也。来教又于一贯之后,将子思违道不远之语衮说在下,不知在高意,亦尝分别否?盖曾子之忠恕,在圣人分上言之,程子所谓动以天者是也。子思之所谓忠恕,乃在学者分上言之,所谓尽己推己之类是也。此处亦不可糊涂看过。来谕又云,己者忠也,不施所欲于人,恕也。但尽己之谓忠,本在尽字上发明忠字。今只一个己字,便说己者忠也,却恐语脉太快,意义反未足,更详思之,却以下教。从心所欲不踰矩,古注元是有如字一音,旧见先儒多只作平声读,义味稍深长。盖言圣人至此,则随其心之所欲,而自不踰矩。胡氏所谓「随所意欲,莫非至理。心即体,欲即用,体即道,用即义」,最为详密。今来却增一丝旁,作放纵之纵。固是古注亦有此音,前辈亦有从此说者。但云在他人之心一纵,其失如何;惟圣则能纵心,却不出矩。词义俱似未莹。来谕又谓自志学至纵心之序,所以示学者,使之措其功,此说固不差。但见诸说中,惟朱氏所云「圣人生知安行,固无积累之渐,故其心自能至此也。是其日用之间,必有独觉其进而不及知者,故因其近似以自名,欲学者以是为则而自勉,非心实自圣而姑为是退托也」,此一段义比诸家稍密,并以录呈。
朱文公语类序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七九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五三、《朱子语类》卷首
开禧中,余始识辅汉卿于都城。汉卿从朱文公最久,尽得公平生语言文字。每过余,相与孰复诵味,辄移晷弗去。余既补外,汉卿悉举以相畀。嘉定元年,余届成都,度周卿请刻本以幸后学。余曰:「余非敢靳也,所为弗敢传者,恐以误后学耳」。周卿艴然曰:「奚至是」?余曰:「子知今之学者之病乎?凡千数百年不得其传者,今诸儒先之讲析既精,后学之粹类亦广,而闽浙庸蜀之锓刻者已遍于天下。若稍损赀用,则立可以充厨牣几。苟有小慧纤能,涉其大指,则亦能以缀说缉文。或以语诸人,则亦若稍尝从事焉者。奚必诵先圣书而后为学乎,亦取诸此而足矣。且张宣公以程子之意类聚孔、孟言仁,而文公犹恐其长学者欲速好径之心,滋入耳出口之弊。脱是书之行,其无乃非公所云云者乎!吾甚惧焉」。周卿由是姑徐之,后数年,竟从余乞本刊诸青衣。彼不过余所藏十之二三耳,然余且谓周卿曰:「子其以此意著于篇端,俾学者毋袭是弊也」。其后李贯之刊于江东,则已十之六七;今史廉叔所得黄子洪类本,则公之说至是几无复遗馀矣。廉叔将板行,以余有志于斯也,属叙所以作。余为言尝所以告周卿者,廉叔曰:「然则已诸」?曰:巳之无伤。虽然,安于小成、甘于自弃者,气质之偏而无以矫之也,而秉彝好德之心谁独无之?余前所忧,盖为世之专事乎耳目口笔,苟以哗众取宠而无志乎远且大者也。傥不忍自薄其身,则无宁身深体孰玩,以为求端用力之标准者乎!今未可槩以是为疑而閟其传,盍遂以此冠篇而并刻之,将听学者之自择焉。子洪名士毅,姑苏人,尝类文公集百五十卷,今藏之策府,又类注《仪礼》,未成书云。
按:青衣即青衣江,所流经地域包括宋代眉州、嘉定府。此以江名代州府。
跋遂宁傅氏所藏濂溪伊川真迹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八四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六一、嘉庆《邛州志》卷四六
蜀虽僻左,而先正大儒如濂溪周先生、河南二程先生皆尝不鄙而幸临之。今其遗墨多在蜀,而了翁偶获窥见者如濂溪先生帖、伊川先生手刺,则遂宁傅氏各藏其一,而濮阳度周卿所藏程刺亦得之傅氏也。伊川先生帖则金堂谢氏有之,明道先生帖则余得其一焉,乃和邵子《打乖吟》后一章也。三先生始在蜀时,所闻未彰,而蜀人从之者已众矣。诵其诗,读其书,且犹以未足也,得其只辞断册犹宝之不置,至贻之子孙,弗敢失坠。今三先生之书满天下,而学士大夫不知好之,有好之矣,审思而笃行之者盖鲜,而抗之于高远、姗之为艰涩,或托之以为衒鬻之媒者,往往而是。吁,可叹也!
书潼川柳彦养墓碑阴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八六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六二、嘉庆《邛州志》卷四六
先天之学,秦汉而后惟魏伯阳窥见此意,至华山陈处士图南始发其秘。一再传而为邵子,建图著书以示人。曰先天学心法也,故图皆自中起,万化万事皆生于心。呜呼!众人以《易》观《易》而滞于《易》,邵子以《易》观心而得乎心。滞于《易》则象数文字然耳,得乎心则天地万物与我一本也。邵氏死而失其传,迨汉上朱氏及朱文公、蔡元定始申其说。吾乡观物张公行成亦尝推本邵氏说,为《通变》《经世》诸书,故今乡父兄往往有能道之者。余虽生晚,亦幸得与闻乎此,然师友之功未能浃洽,蓄疑蕴惑,罕所质问。来守潼川,乃得郡人柳振坤其父申锡《先天太极》诸书以示余,自一岁一月一日一身皆有图说,至于九畴会极,中央立极,中星合极,复分画而附益之。又作《三易图说》十卷以探羲、文、孔氏之秘,而上下经六十四卦,卦为二图以释其义。呜呼,是区区者奚所为而然哉!身既隐矣,明既丧矣,非以钓名干泽也,自阴阳、五行、星历、气候反覆参验以求之心,凡以自明耳矣。余既不及与柳君接,其说有余所弗及、余所偶同,又有余所欲言于君者,皆不得而相与可否焉。既以恨恨,又叹夫世之有志于学而不见知于人,槁项黄馘以死者多矣,然其书固不与俱亡也。葬有日,吾友度周卿为铭其墓,振坤更欲求余语以识诸碑阴,振坤之所以称美、爱录者,亦既无所不尽矣。虽然,洞洞乎,属属乎,如执玉,如奉盈,如将失之,振坤茍于是焉求之,以不坠考志焉,兹其为称美、爱录也,不既多乎?尚懋敬之。
成都府府学三先生祠堂记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九四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三八、民国《华阳县志》卷三五 创作地点:四川省成都市
开禧三年,蜀盗既平,诏遣刑部侍郎长沙吴公猎谕蜀。始至则以崇化善俗为大务,既遂以制置使治成都。朔望即学官见诸生,讲授经义,退语寮属曰:「古之教者既为之建学立师,而有道有德者皆同祠于学。成都典治为西南剧,鼓箧学官者,盖六十州之士咸在。顾倡明绝学以承孔孟,如濂溪周先生、河南二程先生,乃未有像设,甚非古人祠有道德者之意」。会余表兄高文卿亦以书请于公,且曰:「三先生之祠遍天下,况周子尝仕合阳,传谓蜀之贤人君子皆喜称之。二程先生则尝侍大中公游于广汉、成都,最后伊川久居涪,著录甚众。今其遗风馀泽,犹被诸人,春秋奉祠,安可独后」?则以属知华阳县度正、郡教授杨寅恭、新简州教授王祖孙,度地于汉文翁石室之西祠焉,以建安朱氏、广汉张氏配,而属某为之记。某固谢不敢,而教授复以公意来请,不得辞也。窃尝妄论天命不已,物生无穷,人惟独禀阴阳五行之秀,以成乎两间,静虚动直,万理咸备。有仁义礼知之性焉,有恻隐羞恶、恭敬是非之心焉,有口鼻耳目四支之用焉,有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朋友之伦焉。是数者析而言之若弗齐,合而言之其极则一。皇王以来,生不并世,而行乎中国,若合符节者,率是道也。尧以天下与舜,舜授禹,曰: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」。夏德既衰,汤告民于亳,首曰:「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」。殷既坠厥命,周誓众于孟津,首曰:「惟人万物之灵」。曰道心,曰衷,曰灵,凡皆三王有天下之初,首明此义。相后各数百岁,如出一口。至于成王言生厚,尹吉甫言秉彝,三代之衰而有刘子言天地之中,孔子言性与天道,子思言诚,孟子言善,不以世之相去有久近,与口授面命,曾不少殊。益以见性命之源,清明纯粹,可以参天地,宰万物,而关百圣者在此。虽天下之变一治一乱,而是理必不可殄灭也。孟轲氏殁,学者失其传,务记览、为词章者沈痼于卑陋,既不足与语此;其虚无寂灭者,自以为高明,又不肯事此。是理虽卒不加损,惟大本之不究。则惑世诬民者得以潜驰于世,而伥伥冥行于无所存主之中。盖降周秦以迄五代,治少乱多,君不得为尧舜之君,民不得为尧舜之民,凡以是焉耳。艺祖造宋,首崇经术,加重儒生。列圣相承,后先一揆,感召之至,七八十年之间,豪杰并出。周先生奋乎千有馀载之下,超然自得,建图立书,本于《易》之太极,子思子之诚,以极乎阴阳五行造化之赜,而本之以中正仁义,贯显微,该体用。二程先生亲得其传,相与阐发精微。凡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至于孔子、子思、孟子授受之道,至是复皦然大白于天下,使学者皆得以求端用力于斯焉。呜呼,元气之交会,而天运人事之相参,乃至如此,猗其盛哉!由是异人辈出,又为之推衍究极。至于朱氏,张氏,而三先生之蕴亦几于发露无馀矣。由三先生而来,虽不克皆显于时,究其用,然以其嗣往圣,开来学,潜辅治理,以建万世太平之源,则孔孟氏而下未有之也。淳熙以后,学者浸盛。气数屈信,庆元学禁已密,正理不竞,卒之士习日卑,极于内患外变之相仍,则斯道也,至是益信,夫不可一日不明于天下也决矣!吴公受学于广汉张氏者,故能尊其所闻,以淑诸人。既祠三先生,又刻其遗书于学。蜀自昔号多士,学于京师者,至此比齐鲁。继自今登斯堂,拜遗像,退而复读其书,以索三先生之所以为学者何事,而反求诸己,幸而得之,则弗措焉,其必有兴起者矣。顾余至愚极陋,何足以进此?而幸尝有志,敢述所闻以告郡教授,使复吴公,且以自厉云。
合州建濂溪先生祠堂记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一○一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四四、民国《合川志》卷七八
濂溪先生周子尝仕于合阳,予奉使东川日,建为周、程三子易名,先帝下其奏奉常,周子曰元,二程子曰纯、曰正,以制书颁二氏子孙。予既奉行惟恪,且饬郡将买田以备烝尝。建帅永嘉曹叔远嗣赞成事,属予记之,未果也。厥十有五年,返自南迁,起家守泸,合士税申之持张宗范《养心亭题说》谂予曰:「朱文公著《通书附录》,首载此篇,今春官贰卿度正每以为恨,曰宗范吾州人也,而郡乘放失。于是蒐求之累岁,始得石刻于地中,凡一百七十年而遗迹俨存,殆非偶然也。周子故有绘象于学西偏,地下濒江,屡圮于水。乡进士罗艮十馀人尝以请于予,予为移书太府少卿安癸仲,得官屋于州冈,前挹巴岳铜梁诸峰,而涪、汉二水汇其下,若天作地藏以待今日者,扁曰瑞应山房,以祠先生,配以二程子。郡少府又馀法用,即张氏故址为养心堂以馆学徒,又捐钱千万以广粢盛之田。是田也,自夫子倡之,今诸生之廪稍亦云备矣。子也昔尝有诺于曹、度两卿,盍践言焉」?予尝考周子以庆历四年司理南安,年方三十,程大夫珦谓其知道。时二程子年十五六,遣从之游。迨嘉祐五年,佥书合州判官,年方四十,宗范又从之。今䌷绎其《养心说》,大抵与《通书·圣学》章相表里。秦汉以来诸儒,臻斯理者盖鲜。呜呼,何三子之立志不凡而闻道甚早与!夫人生于两间而与天地同体,出乎百世之下而与圣贤同心,使皆能以周子之说反而求之,寡欲以养其心,养心以极于无欲,则是心之运明通公溥,岂有一豪之私间之哉!或曰:「圣贤之论,言寡欲矣,未尝言无欲也。所谓欲仁、欲善、欲立、欲达,莫非使人即欲以求诸道。至于富贵所欲也有不可处,己所不欲有不可施,则又使人即其不欲以求诸非道。岁积月累,必至于从心所欲而自不踰矩,然后为至。是理也,曾子得之,明六欲之目;孟子传之,开六等之科。今而曰自寡欲以至无欲,不其戾乎」?曰:不然也。性不能无感,性之欲也,知诱物化则为私欲矣。故圣人虽使人即欲以求道,而季康子于由、求,于申枨,曷尝以其欲为可乎?近世胡仁仲推衍究极,其言曰:「天理人欲,同体而异用,同行而异情」。呜呼,学者惟当以此求之,则养心之说备矣。姑识其说,与学者商之。
苏伯起振文墓志铭 南宋 · 魏了翁
出处:全宋文卷七一二六、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》卷八四、《永乐大典》卷二四○一、民国《合川志》卷四四 创作地点: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
予奉使潼川日,今春官贰卿度周卿移书谂予曰:「子得人矣乎?正有友二人,曰罗坚父传之、苏伯起振文,今坚父举进士而苏落落不偶,聚书数万卷,圣经贤传、山经地志、私乘野史,以至虞初稗官、旁行敷落之书,靡不搜罗。后溪刘德修尝举贤良方正科,长沙吴德夫又以遗逸荐于朝,子其言之矣」。先是,予衔命入竟,首访人物,遂、合人士多以苏伯起、冯仲新鼎重为称,予首延致之,皆魁岸人也。伯起尤善谈辩,诹经订史,援据蜂起,坐人为屈。予尝谑之曰:「晏子所谓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,倨傲自顺而不可以为下,君其近诸」!则捧腹大笑。处数月而别。予仕王朝,以言事迁靖,伯起遗予书曰:「吾于遂宁有宅一区,竹万个,大木十围者百章,溪流径其间,将为啸歌终老之计」。请书其颜曰「水竹庄」。有亭曰玩芳,以故礼部侍郎曹公叔远记示予,大抵述其放于骚人幽愤之意。予迁靖后,温寻故书,自四经、三《礼》、《语》、《孟》以来,摘精抆萃,探深抉异,虽章句训故、名物度数,悉加雠校,往往有先贤未及发。间为人言,或口呿目𥈭,而伯起过我泸上,相与讲切则率多领会。予益知其用功之久,方将勉以歛华就实,去艰深而趋平易,反而验诸真履实蹈,庶不为空言之归,而君以衰疾求去,浩乎不可留,盖亦自知血气之不可强。别未数旬而卒,实绍定六年九月戊申也。系出梓州之铜山,淳化参知政事易简乃其九世祖,自铜山徙合之铜梁,今又徙遂宁之遂宁。曾大父某。大父某。王考某,元配赵氏,朝散郎、前知广安军楙之女,继室以钱氏。二子男:曰坚石、坚木。女适文林郎、知合州巴川县事姚仲子。端平元年十二月庚寅,坚石兄弟葬君于龙门里。先事,使来乞铭曰:「尚死者之心也」。铭曰:
自乡治废而公道壅,以科目之得失为人才之轻重。有如伯起,抱珍蕴异而老不见用,然则曾谓科目果可以选众也!龙门之峰,凄其长终。孰铭丘封,太史了翁。
上赵枢密都督书 宋 · 苏籀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二二、《双溪集》卷八、《永乐大典》卷八四一四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愚窃闻朝廷大臣系时理乱,惟文武兼资,则可以有为。今日国步艰难,譬如解髋髀者,不可婴以芒刃斧斤,砺而已矣;支倾坏者,不暇顾夫藻棁栋梁,壮而已矣。盖惟文可以附众,惟武可以威敌。入相则百度正,出师则四夷服。古之人解兜鍪而冠貂蝉,自廊庙而履行阵,投壶而讲策画,缓带而观经传,乘胜决机,气势盈溢,丹青所画,竹帛所纪,皆文武之大才也。时危而用不武之人,有禅僧放鹰之喻。治远者必自近始,欲治夷狄,先辑中国,外内皆重任也。伟人在朝,知无不为,岂惮勤剧。绅属望,猛悍屈伏,咸愿其当轴处中。然使其坐论王霸,燕安鸩毒,桑梓之邦,陷于涂炭,岂得不慨于怀乎?夫以隐情惜己为持重,厌事茍安为待时,则何贵乎智勇,何尚于功名乎?惟其英杰之度,专意兴复,忘家徇国,所以殊绝于凡庸也。往者纲维不振,士风回邪,谈虚无、注篆刻以为儒术,厚包苴、弃韬钤而取将帅。今其遗臭未远,馀孽或存,戎钺之寄,实难其人。夷狄凭陵,中原膻秽,良以此也。冕弁端委之伦,非其能超轶世俗,改途易向,则何以步骤周宣中兴之佐乎?主上励精,阁下激昂,吴越非劲兵健马之所出,关陇有胁从思汉之人心,多士盈庭,皆未易当此重任也。以阁下精治道,见兵势,以帝王之法则裁治中司,以桓文之节制抚循二镇,有恻怛绥靖之实,无侥倖行险之失,凛乎经世御军之略,信有文武之威风矣。故丝纶布出陕、蜀、荆、沔,先声万里之外。士卒凫藻,黔首壤歌,必相庆以为得人。识者谓吴之强弱在蜀之安危,蜀之安危在陇之向背。夫骑兵出于陇右,而财赋从蜀来。蜀为陇之根本,陇为蜀之股肱,秦为天下枢机。故得陇而秦蜀大宁矣,不得陇则秦蜀无能为矣。秦陇皆得,而梁宋在吾指掌之间,并地可绝河而收也。论攻战者,千条万绪,进退得失,可豫言者此也。朝廷据有江淮,设险守要。僭伪在齐梁,而秦陇、两河皆为虏守。西南之人,不能出大散之关;督府所治,正当我之咽喉。建瓴席卷,世岂乏人也哉!前日张公尝为此举矣,恃卓然之忠义,不料敌势之方炽,不察吾帅乘之未和,以新辑剉伤之馀,未暇少加练养,而与百胜无前之虏决死原野,此志士所为太息也!愚顷者尝以书见张公,论兵不可必用,公易而不察也。阁下之此行,比之张公,时易势殊矣。邓禹归而冯异擅赤眉之捷,裴度行而李愬得李祐之降,阁下之功名,高于张公十倍可也。昔韩信佐高祖,乘章邯之结怨于民,故还定三秦,势如破竹。蜀人攻魏,以孔明之贤而不能得其志,值司马仲达之强也。成败可以鉴矣。料敌制胜者,虽有娄、旷之聪明,终必凭于间探之精。虏暴骨以逞祸中国十馀年矣,重兵散归国内,再调发而无辞;子女玉帛,餍足充牣,再来而吾无可有。彼所谓谋臣猛将,为陕右膏肓者,已天诛之。故攻蜀则不能入而退,据襄则狼狈遁走。是我师亦稍强于曩时也。虏之兵将既非前日之盛,此似有可乘之隙,敌似可料矣。然吾间探未精,殆见其皮毛之事,安知其无它谋臣,不能更遣重兵乎?故秦陇之事,在精其间探也。古之用兵,惟间探为急务,且如一举而取伪齐,定京雒,唾手可办。信如成功之后,而与我为敌者尚在北境,用兵亦未弭也。譬如搏虻去虱,何损于牛?昔孙权尝谓曹孟德曰:「足下不死,孤不得安」。今吾朝廷,若非虏酋之死灭,亦不可谓安矣。兵法曰:「知彼知己,百战百胜;不知己不知彼,百战百败」。见几而作,攻守予夺之画,则阁下主其诺也。愚闻之师曰:「进取不如自守」。知自守之至,乃进取而无后患。故羊祜、杜预之贤,巧于平吴而拙于谋晋,自守之术蔑焉。谢安、桓温锐意并吞,所获不如所丧,所以无害者,知自守也。愿阁下威德加于雍、雒,畔将溃卒必相率以归服王化。而自守万全之计,常使内重。敌不能窥,国家永宁,兵革不频,至尊安枕而无忧,所以成方、召之业者,亦伟然矣。嗟夫!中原要地,终必克复。阁下犄之,阁下角之;江南诸将,并力踣之。以蜀之饶,蓄谋养威,裕民劝农,下贤容众,先收陕右五路之师,与六军期会于韩魏之郊,将符尊专,号令齐肃,戮力一心,以酬特达之知,千载之一时也。今六纛数日启行,用人之际,下走以潦倒贫困百僚之下,效匍匐于邯郸,受揶揄于燕蓟,其迂钝可笑,亦甚矣!辄不自掩其缺短之见,卜媸妍于帐下。伏惟揖怒蛙、赦吐茵,钧播之广,宜无遐遗,吹嘘之荣,岂拒枯朽。非所敢冒也,庶几不碌碌而负门下云。冒昧唐突,伏俟诛谴。不宣。
答王成父书 南宋 · 吴泳
出处:全宋文卷七二五○、《鹤林集》卷三一
某伏自去岁从合阳答来教之后,遂下古渝,日酣于欸乃声中,虽欲摘兰苕以遗所思,亦无从也。夏中,伏领宝帖,襟仪洒落,见乎其辞。乡邑得茂宰悉意字氓,绝以岂弟为务。二年,民安之。但「岂弟」二字,世之士只一滚作慈善看了。岂以强教之,弟以说安之,不但安民便了,必也扶道植教,俾斯民兴于礼逊,然后尽吾所以父母斯民之责。不然,则徒善而已矣。成父当亦领解于斯也。某缀迹周行,已十月矣。轮对尚在来春之莫,宿斋预戒,充积诚意久矣。朋友责望,不敢不勉。是间文公先生诸弟子,如叶丈知道、郭丈德元、吴丈西庵、度丈性善,时有过从讲磨之益。方京华车马如雾,而每与三数公作冷淡生活,澹则欲心平,和则躁心释。以此存主得定,沽名好官职之事,都不能犯吾之关也。成父以为何如?仍冀讲学自厚。
度郎中乡会诗跋 南宋 · 吴泳
出处:全宋文卷七二五二、《鹤林集》卷三八
牵俪偶以为律,剽声病以为工,诗之下也。今起部郎合阳度周卿以乡会冠缨之盛,赋诗纪事,有曰「选入周官未厌多」,真可谓一篇警策矣。而客有访余者,则曰:「『多』字不与『家』韵叶,且非进退体,岂其误耶」?余曰:「古人有之」。客曰:「古诗有之,而律则亡也」。余曰:「子岂不尝读白乐天《春去》之诗乎?『一从泽畔为迁客,两度江头见暮春。白发更添今日鬓,青衫不改去年身。百川未有回流水,一老终无却少人。四十六时三月尽,送春争得不殷勤』。『勤』与『春』二韵也。又岂不观邵尧夫《首尾吟》耶?『尧夫非是爱吟诗,为见帝王俱有时。日月星辰尧则了,江河淮济禹平之。皇王帝伯经褒贬,雪月风花入品题。岂谓古人无缺典,尧夫非是爱吟诗』。『题』与『诗』异音也。间有『天』字韵押『言』字,『饶』字韵押『豪』字,『陈』字韵押『论』字,如此类例,弗可枚举。虽文公老先生《密庵分韵》、《乡社次韵》,亦多取旁韵通押。皆律诗也,而子独何以谓之亡哉?夫『嫖姚校尉师古训』,『姚』字本从去声,而老杜《后出塞曲》则押入四『宵』。『雌霓连蜷』,沈约用『霓』字,元从入韵,而蜀公《试学士院》则押入十二『齐』。若以诗格论之,则子美为背律,景仁为失韵,而学者至今不以为误,厥有由也。『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』。善观诗者,但观其旨趣之深厚,词脉之和畅,有补于风俗教化而关于君臣上下、朋友长幼之伦,斯亦可以为诗矣。正律背律之分,本韵旁韵之别,无庸多较也。虽然,是又不可不考也。『鱼丽于罶,鲿鲨,君子有酒,旨且多』。此《小雅》诗也。『丰屋蔀家好,富贵忧患多』。此乐府词也。『流声馥秋兰,辞藻艳春华。徒美天姿茂,岂谓人爵多』?此又《选》体也。古人押『多』字,率通九『麻』。陶渊明《拟古》、阮嗣宗《咏怀》、谢叔源《游西池》亦然。盖古自有通韵,而举于礼部者少能知之。傥更以古音押今韵,则世岂不惊怪而哗笑矣哉?矫今人之所怪,酌古人之所通,时复以三百五篇、乐府、骚、《选》之曾经采用者引入于律体之间,此又非子之所知也」。客退,遂以答客之语书其后。
度周卿携司马公送蒲中舍诗小程先生谒傅长官刺求跋 南宋 · 项安世
押寘韵
马公首丹籍,程子亦其次。
大书天九门,凛凛见名字。
度君独何心,菹歜而剥芰。
艓子大于匙,可卧不可跂。
中有两同行,马诗与程刺。
答汪尚书(七月十七日)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八○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三○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四九三
熹不揆愚鄙,妄陈管见,伏蒙高明垂赐诲答,反复玩味,钦佩无忘。然有所疑,敢不自竭。道在六经,何必它求,诚如台谕,亦可谓要言不烦矣。然世之君子亦有虽知其为如此而不免于沦胥者,何哉?以彼之为说者曰,子之所求于六经者,不过知性知天而已。由吾之术,无屈首受书之劳而有其效。其见解真实,有过之者,无不及焉。世之君子既以是中其好径欲速之心,而不察乎它求之贼道,贵仕者又往往有王务家私之累,声色势利之娱,日力亦不足矣,是以虽知至道不外六经而不暇求,不若一注心于彼而徼幸其万一也。然则「何必」云者正矣,而熹窃恨其未严也。若易「必」以「可」,傥庶几乎。盖不必云者,无益之辞也。不可云者,有害之辞也。夫二者之间,相去远矣。如乌啄食之而杀人,则世之相戒者必曰不可食,而未有谓不必食而已者也。妄意如此,不审高明以为如何?又蒙教喻以两苏之学不可与王氏同科,此乃浅陋辞不别白,指不分明之过,请复陈之于后。而来教又以欧阳、司马同于苏氏,则熹亦未能不以为疑也。盖欧阳、司马之学,其于圣贤之高致,固非末学所敢议者,然其所存所守,皆不失儒者之旧,特恐有所未尽耳。至于王氏、苏氏,则皆以佛老为圣人,既不纯乎儒者之学矣(非恶其如此,特于此可验其于吾儒之学无所得。),而王氏支离穿凿,尤无义味,至于甚者,几类俳优。本不足以惑众,徒以一时取合人主,假利势以行之,至于已甚,故特为诸老先生之所排诋(龟山与胡文定书及答萧子庄书可见其意矣。)。在今日则势穷祸极,故其失人人得见之。至若苏氏之言,高者出入有无而曲成义理(如《易说》性命阴阳,《书》之人心道心,《古史》之中一性善,《老子》之道器中和。),下者指陈利害而切近人情(苏氏此等议论不可殚举,且据《论语》,则东坡之论见阳货,子由之论彼子西,皆以利害言之也。),其智识才辨,谋为气概,又足以震耀而张皇之,使听者欣然而不知倦,非王氏之比也。然语道学则迷大本(如前注中性命诸说,多出私意,杂佛老而言之。性命之说尤可笑,熹尝辨《老子》说中一段,今以拜呈,可见其梗概矣。),论事实则尚权谋(如阳货、子西事,乃以此论圣人,可见其底蕴矣。),衒浮华,忘本实,贵通达,贱名检,此其害天理、乱人心、妨道术、败风教,亦岂尽出王氏之下也哉?但其身与其徒皆不甚得志于时,无利势以辅之,故其说虽行而不能甚久。凡此患害,人未尽见,故诸老先生得以置而不论。使其行于当世,亦如王氏之盛,则其为祸不但王氏而已,主名教者亦不得恝然而无言也(龟山集中杂说数段,为苏氏发也。当时固已虑此矣。程氏语录中论贤良处,亦似有所指。)。盖王氏之学虽谈空虚而无精彩,虽急功利而少机变,其极也陋,如薛昂之徒而已。蔡京虽名推尊王氏,然其淫侈纵恣,所以败乱天下者,不尽出于金陵也(龟山所论《凫鹥》诗,乃其所假以为号耳。)。若苏氏,则其律身已不若荆公之严,其为术要未忘功利而诡秘过之。其徒如秦观、李廌之流,皆浮诞佻轻,士类不齿,相与扇纵横捭阖之辨以持其说,而漠然不知礼义廉耻之为何物。虽其势利未能有以动人,而世之乐放纵、恶拘检者,已纷然向之。使其得志,则凡蔡京之所为,未必不身为之也。世徒据其已然者论之,是以苏氏犹得在近世名卿之列,而君子乐成人之美者,亦不欲逆探未形之祸,以加讥贬。至于论道学邪正之际,则其辨有在豪釐之间者,虽欲假借而不能私也。今乃欲专贬王氏而曲贷二苏,道术所以不明,异端所以益炽,实由于此。愚恐王氏复生,未有以默其口而厌其心也。狂妄僭率,极言至此,恐閤下未以为然,胡不取熹前所陈者数书之说而观之也?以閤下之明,秉天理以格人欲,据正道以黜异端,彼亦将何所遁其情哉?熹之愚昧么么,岂不知其力之不足?所以慨然发愤而不能已,亦决于此而已矣,天下岂有二道哉?受学之语见于吕与叔所记二先生语中,云昔受学于周茂叔,故据以为说。「从游」盖所尊敬而不为师弟子之辞,故范内翰之于二先生,胡文定之于三君子,熹皆用此字。但二先生于康节,诚似太重,欲改为「与」,又似太轻,不知别下何字为当。更乞示诲,幸甚。程、邵之学固不同,然二先生所以推尊康节者至矣。盖以其信道不惑,不杂异端,班于温公、横渠之间,则亦未可以其道不同而遽贬之也。和靖之言,恐如孟子言伯夷、伊尹之于孔子,为不同道之比。妄意其然,不识台意以为然否?抑康节之学抉摘窈微,与佛老之言岂无一二相似?而卓然自信,无所污染,此其所见必有端的处。比之温公欲护名教而不言者,又有间矣。因论康节及此,并以求教。
答周益公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○三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三、四
前者累蒙诲谕范碑曲折,考据精博,论议正平而措意深远,尤非常情所及。又得吕子约录记所被教墨,参互开发,其辨益明。熹之孤陋,得与闻焉,幸已甚矣,复何敢措一词于其间哉?然隐之于心,窃有所不能无疑者。盖尝窃谓吕公之心固非晚生所能窥度,然当其用事之时,举措之不合众心者盖亦多矣。而又恶忠贤之异己,必力排之,使不得容于朝廷而后已。是则一世之正人端士莫不恶之。况范、欧二公或以讽议为官,或以谏诤为职,又安可置之而不论?且论之而合于天下之公议,则又岂可谓之太过也哉?逮其晚节,知天下之公议不可以终拂,亦以老病将归而不复有所畏忌,又虑夫天下之事或终至于危乱,不可如何,而彼众贤之排去者或将起而复用,则其罪必归于我而并及于吾之子孙,是以宁损故怨,以为收之桑榆之计。盖其虑患之意虽未必尽出于至公,而其补过之善,天下实被其赐,则与世之遂非长恶,力战天下之公议以贻患于国家者相去远矣。至若范公之心,则其正大光明固无宿怨,而惓惓之义实在国家。故承其善意,既起而乐为之用。其自讼之书,所谓「相公有汾阳之心之德,仲淹无临淮之才之力」者,亦不可不谓之倾倒而无馀矣(此书今不见于集中,恐亦以忠宣刊去而不传也。)。此最为范公之盛德而他人之难者,欧阳公亦识其意而特书之。盖吕公前日之贬范公自为可罪,而今日之起范公自为可书。二者各记其实而美恶初不相掩,则又可见欧公之心亦非浅之为丈夫矣。今读所赐之书而求其指要,则其言若曰:「吕公度量浑涵,心术精深,所以期于成务,而其用人才德兼取,不为诸贤专取德望之偏,故范、欧诸公不足以知之,又未知其诸子之贤而攻之有太过者。后来范公虽为之用,然其集中归重之语亦甚平平,盖特州郡之常礼,而实则终身未尝解仇也。其后欧公乃悔前言之过,又知其诸子之贤,故因范碑托为解仇之语以见意。而忠宣独知其父之心,是以直于碑中刊去其语,虽以取怒于欧公而不惮也」。凡此曲折,指意微密,必有不苟然者。顾于愚见有所未安,不敢不详布其说,以求是正,伏惟恕其僭易而垂听焉。夫吕公之度量心术,期以济务则诚然矣。然有度量则宜有以容议论之异同,有心术则宜有以辨人才之邪正,欲成天下之务则必从善去恶,进贤退奸,然后可以有济。今皆反之,而使天下之势日入于昏乱,下而至于区区西事一方之病,非再起范公,几有不能定者,则其前日之所为,又恶在其有度量心术而能成务也哉?其用人也,欲才德之兼取,则亦信然矣。然范、欧诸贤非徒有德而短于才者,其于用人,盖亦兼收而并取。虽以孙元规、滕子京之流恃才自肆,不入规矩,亦皆将护容养,以尽其能,而未尝有所废弃,则固非专用德而遗才矣。而吕公所用,如张、李、二宋,姑论其才,亦决非能优于二公者。乃独去此而取彼,至于一时豪俊跅弛之士,穷而在下者不为无人,亦未闻其有以罗致而器使之也。且其初解相印而荐王随、陈尧佐以自代,则未知其所取者为才也耶?为德也耶?是亦不足以自解矣。若谓范、欧不足以知吕公之心,又不料其子之贤而攻之太过,则其所攻事皆有迹,显不可掩,安得为过?且为侍从谏诤之官,为国论事,乃视宰相子弟之贤否以为前却,亦岂人臣之谊哉?若曰范、吕之仇初未尝解,则范公既以吕公而再逐,及其起任西事而超进职秩,乃适在吕公三入之时。若范公果有怨于吕公而不释,乃闵默受此而无一语以自明其前日之志,是乃内怀愤毒,不能以理自胜,而但以贪得美官之故,俛而受其笼络,为之驱使。未知范公之心其肯为此否也。若曰欧公晚悔前言之失,又知其诸子之贤,故因范碑以自解,则是畏其诸子之贤,而欲阴为自托之计,于是宁卖死友,以结新交,虽至以无为有,愧负幽冥而不遑恤。又不知欧公之心其忍为此否也。况其所书但记解仇之一事,而未尝并誉其他美,则前日斥逐忠贤之罪,亦未免于所谓欲盖而彰者,又何足以赎前言之过而媚其后人也哉?若论忠宣之贤,则虽亦未易轻议,然观其事业规模,与文正之洪毅开豁终有未十分肖似处,盖所谓可与立而未可与权者。乃翁解仇之事,度其心未必不深耻之,但不敢出之于口耳。故潜于墓碑刊去此事,有若避讳然者。欧公以此深不平之,至屡见于书疏,非但《墨庄》所记而已。况《龙川志》之于此,又以亲闻张安道之言为左验。张实吕党,尤足取信无疑也。若曰范公果无此事而直为欧公所诬,则为忠宣者正当沫血饮泣,贻书欧公,具道其所以然者以白其父之心迹,而俟欧公之命以为进退。若终不合,则引义告绝而更以属人,或姑无刻石,而待后世之君子以定其论,其亦可也。乃不出此,而直于成文之中刊去数语,不知此为何等举措?若非实讳此事,故隐忍寝默而不敢诵言,则曷为其不为彼之明白而直为此黯闇耶?今不信范公出处文辞之实,欧公丁宁反复之论,而但取于忠宣进退无据之所为以为有无之决,则区区于此诚有不能识者。若摭实而言之,但曰吕公前日未免蔽贤之罪,而其后日诚有补过之功;范、欧二公之心则其终始本末如青天白日,无纤毫之可议;若范公所谓平生无怨恶于一人者,尤足以见其心量之广大高明,可为百世之师表;至于忠宣,则所见虽狭,然亦不害其为守正,则不费词说而名正言顺,无复可疑矣。不审尊意以为如何?狂瞽之言,或未中理,得赐镌晓,千万幸甚!后书诲谕又以《昭录》不书解仇之语而断其无有,则熹以为吕公拜罢、范公进退既直书其岁月,则二公前憾之释然不待言而喻矣。不然,则《昭录》书成,欧公固已不为史官,而正献、忠宣又皆已为时用,范固不以墓碑全文上史氏,而吕氏之意亦恐其有所未快于欧公之言也,是以姑欲置而不言,以泯其迹,而不知后世之公论有不可诬者,是以启今日之纷纷耳。如又不然,则范公此举虽其贤子尚不能识,彼为史者知之必不能如欧公之深,或者过为隐避,亦不足怪,恐亦未可以此而定其有无也。《墨庄》之录出于张邦基者,不知其何人。其所记欧公四事,以为得之公孙当世。而子约以为绍兴舍人所记,此固未知其孰是。但味其语意,实有后人道不到处,疑或有自来耳。若《谈丛》之书,则其记事固有得于一时传闻之误者。然而此病在古虽迁、固之博,近世则温公之诚,皆所不免,况于后世,虽颇及见前辈,然其平生踪迹多在田野,则其见闻之间不能尽得事实,宜必有之,恐亦未可以此便谓非其所著也。丹朱之云诚为太过,然欧公此言尝为令狐父子文字繁简而发,初亦无大美恶,但似一时语势之适然,不暇择其拟伦之轻重耳。故此言者虽未敢必其为公之言,而亦未可定其非公之言也。此等数条,不足深论。然偶因馀诲之及而并讲之,使得皆蒙裁正,则亦不为无小补者。唯是所与子约书中疑「学道三十年」为后学之言者,则熹深惑焉,而尤以为不可以不辨。不审明公何所恶于斯言而疑之也?以道为高远玄妙而不可学邪,则道之得名,正以人生日用当然之理,犹四海九州百千万人当行之路尔,非若老佛之所谓道者,空虚寂灭而无与于人也。以道为迂远疏阔而不必学耶,则道之在天下,君臣父子之间,起居动息之际,皆有一定之明法,不可顷刻而暂废。故圣贤有作,立言垂训以著明之,巨细精粗,无所不备。而读其书者必当讲明究索,以存诸心、行诸身而见诸事业,然后可以尽人之职而立乎天地之间,不但玩其文词以为缀缉纂组之工而已也。故子游诵夫子之言曰:「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」,而夫子是之。则学道云者,岂近世后学之言哉?若谓欧公未尝学此而不当以此自名耶,则欧公之学虽于道体犹有欠阙,然其用力于文字之间,而溯其波流以求圣贤之意,则于《易》、于《诗》、于《周礼》、于《春秋》皆尝反复穷究,以订先儒之缪,而《本论》之篇,推明性善之说,以为息邪距诐之本,其贤于当世之号为宗工巨儒而不免于祖尚浮虚、信惑妖妄者又远甚。其于《史记》善善恶恶,如唐《六臣传》之属,又能深究国家所以废兴存亡之几,而为天下后世深切著明之永鉴者,固非一端。其他文说,虽或出于游戏翰墨之馀,然亦随事多所发明,而词气蔼然,宽平深厚,精切的当,真韩公所谓仁义之人者。恐亦未可谓其全不学道,而直以燕、许、杨、刘之等期之也。若谓虽尝学之,而不当自命以取高标揭己之嫌耶,则为士而自言其学道,犹为农而自言其服田,为贾而自言其通货,亦非所以为夸。若韩公者,至乃自谓己之道乃夫子、孟轲、扬雄所传之道,则其言之不让益甚矣,又可指为后生之语而疑之耶?凡此又皆熹之所未谕者,盖尝反复思之而竟不得其说。恭惟明公以事业文章而论世尚友,其于范欧之间固已异世而同辙矣。至于博观今昔,考订是非,又非肯妄下雌黄者。且于六一之文,收拾编汇,雠正流通,用力为多,其于此事必不草草。况又当此正道湮微,异言充塞之际,馀论所及,小有左右,则其轻重厚薄便有所分,窃计念之已熟而处之亦已精矣。顾熹之愚,独有未能无疑者,是以不敢默默而不以求正于有道。所恨伪学习气已深,不自觉其言之狂妄。伏惟高明恕而教之,则熹不胜千万幸甚!
按: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三八。又见《范文正公集》诸贤赞颂论疏,《群书考索》别集卷一八,《古今图书集成》文学典卷一六八、交谊典卷八四、学行典卷七五。